什么是「预期违背」

虽然我们生活在平淡的基底现实(pedestrian reality)中,但我们的大脑依然能设想出无数可能的其他现实,它们发生的概率很低。

有的现实发生了会很有趣,例如幻想自己中了彩票暴富的现实;有的发生了会很可怕,例如「真想一拳把前面挡路的车砸烂」,真砸烂了要赔钱,但只是想想的话,就仅仅是「预期违背」,反而很搞笑。

创造段子的最佳方案就是「预期违背」。

例如我有一个在爱彼迎上开民宿的朋友(为保隐私下[数据删除]其名字为 ██ 博士),她自己的房子租给房客住的同时,又在忙着装修一个新房子。我首先明确她足够机灵,不可能让胡七八糟的房客入住自己家里,所以我就可以开如下的玩笑:

『██ 博士即将访问刚装修好的新居,她让一位著名画家林一二创作一幅名为《██ 博士在新居》的大型油画作为献礼,不画就让猫抓他。很不情愿的画家在威逼下接受了工作。画完成后,██ 博士前来验收,结果让她大吃一惊:画面上是房客一男一女在她家豪华的大床上抽大麻,旁边的浴缸里飘着奇怪的东西,地板上乱七八糟都是套套,客厅里还有两个裸女在吸 du。「这是什么?他们在干嘛?!」██ 博士愤怒地问。 「他们在开狂欢 Party。」画家答道。「为什么这么淫乱?」「因为这是狂欢 Party」「可 ██ 博士在哪里呢?」「██ 博士在新居。」画家答道。』

这个笑话使用了「改编自苏联政治笑话」这个修辞手法,突出表达了「糟糕的房客趁 ██ 博士装修新房子的时候把 ██ 博士的旧房子搞得乱七八糟」这个概念。

之所以我会开这个玩笑,可能是因为上下文中我们正聊到「最近设置了 8.5 折 门槛低了素质低的人却多了 以后不设置了气鼓鼓」这个话题,我就突出「来了素质低的人」这个概念,与「以后不会有素质低的人来了」这个现实产生落差。

所以 ██ 博士很难预料到我的这段话会出现(描述低概率可能宇宙的话,人脑会预测它出现的概率比较低),从而产生「预期违背」,进而逗笑对方。

为什么我开玩笑对方反而生气了

要产生「预期违背」,首先要描述一个低概率出现的可能宇宙,如果这个可能宇宙令听众感到厌恶,那么在「抖出包袱」、违背听众的预期之前,听众就会产生愤怒、抗拒等消极情绪。

段子生效的完整流程如下:

说反话 → 对方意识到在说反话 → 对方预期违背 → 放松大笑

这个过程中任意一环出问题,都有可能让听众不开心。

触发了消极心锚

例如《弱智吧笑话》中的一则:

孩子睡觉老是踢被子,幸好被我及时发现打断了腿,否则肯定感冒

如果听众正好小时候受过家暴,就会对「打断了腿」产生极度反感,从而在「预期违背」之前就暴露在焦虑情绪之下,自然就不会开心,就算包袱抖出来了也不会开心的。

「你见过哪些「把无耻当有趣」的行为?」也提到了一些反例:你可能想通过低道德水准的行为(与自己平时的高道德水准作对比)来违背对方的预期,但这些「无耻」的行为在你抖开包袱之前就已经让对方产生反感了。

对方觉得你说得没错

例如你通过「炮制笑话」的修辞手法说对方可能会得肺癌。

在你心中,你认为对方得肺癌的概率极低(所以可以作为一个低概率出现的可能宇宙来违背对方的预期)。

然而对方却因为并没有肺癌概率相关的知识、周围有人吸烟、亲人的肺癌的概率高…等等原因:

  1. 因为你的话直接提高了自己预期的肺癌概率
  2. 或者本来就觉得肺癌发生的概率很高

所以这么一来,你实际上并没有在描述一个低概率的可能现实,而是提醒了对方一件很可能发生的坏事。这么搞,心情怎么能好。

对方以为你在批评他

在知乎上有两种现象:

  1. 「阴阳怪气,拉黑了」
  2. 「意大利炮收不住了,厚葬友军!」

都描述了读者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段子、笑话,没有意识到可能存在转折。所以认为对方是在使用修辞手法,很不严肃地、强调性地批评自己,超出了心平气和地接受批评的心理阈值,因此感到答主「阴阳怪气」。

出现这种情况,可能是铺垫不够,对方没有注意到反转出现了,那自然也就没有「违背」出现;也有可能是反转不够明显,或者根本没有反转,即段子的作者期待读者自己猜到反转是什么。

如果读者自己猜到了反转是什么,那段子肯定会有更强的效果。但这也对听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需要对方注意力集中、能接梗、脑中关于此事的先验概率和你的一样低等等等等;也对作者提出很高的要求,需要铺垫良好、知道反话中没有话题雷区等等等等,是比较难把握好这个度的。

培根说我们只能看到事物的假象,例如「市场假象」,购买市场上商品的人并不能彻底了解商品背后的原料;尽管人们相信他们能正确地使用词汇、修辞表达他们心里的意思,但实际上人们对词汇、修辞这些原料的使用可能是混乱的,这样做出来的黑暗料理就是一个假象,它并不代表说者真实的意思,但也足够使人生气了。

这不是听众的问题,是你的问题

要注意,讲笑话失败,踩到雷区,不是对方的问题,是尝试讲笑话的你的问题!

尝试违背对方的预期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,剑走偏锋,舞得好就是出彩,舞得不好就是作死了。

那我希望我开的玩笑让朋友开心而不是生气

可能你和我一样,脑中无时无刻不飘着一个个替代现实,其发生概率从低到高排列,发生概率最低的最能「预期违背」,但是你不想浪费剩下的那些脑洞,希望把它们也都编成段子讲出来。

但如果把所有我们能想到的替代现实都编成段子讲出来,就很有可能遇到上面所说的各种问题,导致朋友生气:「这样说话 像话吗?」

回忆我们讲笑话的根本原因:让朋友开心 → 让朋友爱我们 → 因为我们爱他们

既然爱朋友,就应该多花一点心思在他们上面,不要懒惰散漫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。如果你懒于花费脑力去思考朋友的喜好、去回忆朋友的话题雷区、去关注朋友的注意力状态,那么怎么还好意思说你爱他呢?

当你的矛头直指一个朋友,一定要让他看到这是个纸做的矛

一般来说,我们针对一个特定的听众提出一个荒谬的现实(例如用修辞手法来描述一个男人没有小鸡鸡)可以让这个听众「预期违背」。

但如果你觉得对方注意力并不是很集中,就一定要强调反转的存在,不要让对方自己领悟反转,不然对方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是领悟不到反转的存在的(意识不到你在说反话,意识不到反话的荒谬性等等),只会觉得你在骂他。

如果对方没有意识到你在说反话,那你就只是在骂对方而已。所以把矛头对准朋友的那种段子,一定要提前铺垫好:我就是在说反话。这在现实中很容易通过表情、肢体语言来告诉对方,但在 IM (QQ、微信等)上就比较麻烦了,所以在使用文本聊天时要尽量避免开贬损性的玩笑。

你们的先验概率不一样,对方脑中的高概率发生的坏事就是雷区

对于一个看多了《交通事故 Video》的人——比如我,车祸并不是一件低概率的事情(虽然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,车祸死亡频数低于自杀死亡的频数),也就是说,我脑中「出车祸」的可能世界的先验概率是比较高的。

所以我不觉得关于车祸的笑话很好玩。我并不会觉得被冒犯——我只是不会觉得好笑而已——但这个笑话就可能会让某个家人出过车祸的朋友感到恶心和愤怒。

如果希望对方因你的笑话而有积极的感受,就得花心思去了解对方关于各种事情的先验概率,也就是「了解雷区」,并在每次构思段子之前仔细回忆一下。对于你爱的人,这个精力绝对是值得的。

同样是预期违背,为什么不选择吹而选择贬呢

如《亲密关系》中所述:

伴侣一般都清楚我们在美化他们,但往往希望我们这样做(Boyes & Fletcher,2007)——而作为回报,我们也从伴侣那里得到同样积极、善意的认知评价,这就是双赢!

提出消极、可怕的可能世界会产生「预期违背」,而描述积极、上进(但是一时半会还很难达到)的可能世界也会产生「预期违背」。

如果你还把握不好对方的话题雷区,也注意不到对方的注意力状态,甚至把握修辞的能力还不够好(比如经常忘了抖包袱、提醒对方自己说的是反话等等),那么就只开积极的玩笑吧!至少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朋友觉得你是个滑稽的舔狗而已。